香港政客演的政治秀與反北京媒體炒作的政治新聞，越來越像香港的電視節目——都是徹頭徹尾地反智，不慌不忙地低能。當然，它們的對象是愚眾，目的是愚民；問題是香港的民智是否閉塞至此，讓居心叵測者無需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就可以隨便欺惑？
比方說，修理梁振英（CY-bashing）已經成為一種下意識動作，甚至本能反應；好像一聽到電話的鈴聲就要拿起電話一樣。他們沒有直接言明的邏輯是：既然由梁振英出任香港特首是錯的，他在任內的一言一行就沒有可能是對的（Since he is the wrong man, what he says and what he does can't be right.）。這其實是一種認知障礙(cognitive disorder)，認知心理學家稱之為「價值歸因」（value attribution）。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解釋，就是對人不對事——事情是好是壞，關鍵不在事情本身，而是做事情的人。只要是壞人，所做之事就必然是壞事。
按照這個邏輯議事和從政者，並非頭腦簡單而只是訓練有素——they are just being professional，政治本來就是一種要置對手於死地的血腥運動(blood sport)。權術大師馬基雅維里(Machiavelli)說，大賢不及大智，真正聰明的統治者順勢而為，不管對錯(A wise ruler is one who does what is necessary, not what is right.)。統治者尚且如此，何況政客？
那讀書人又如何？讀書人在道德上未必勝人一籌，但受過越嚴格的學術訓練，就益發會尊重知識、強調理性和相信事實，這就是所謂知識分子的誠信(intellectual honesty)。當一個口口聲聲說要追求民主的知識分子是非不分地抹黑政敵，你不禁要問，民主誠可貴，但只要目的高尚，真的可以不擇手段嗎(Does the end justify all means)？
我認識很多有識之士老早已經決定不沾香港政治這淌渾水，嶺南大學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何濼生教授是罕有的例外，其志可嘉。有能者退之，這也許就是今日香港最大的管治危機。可以斷言，由於香港的政壇、媒體以至大眾越來越賤視文明社會的基本行為準則（the basic decencies of civilized society），精英撤離政治參與和社會服務的情況會越來越嚴重。香港九七後人才的大撤退（the great withdrawal）與九七前的移民潮(the exodus)不能直接相比，但它正逐步掏空香港的管治人才，產生的政治和社會後果不可低估。
正人君子是否不應涉足政治？非也。人格和誠信，中國人口中的禮義廉恥，英文所謂的「sense of decency」，是被嚴重低估的政治德性(political virtue)，在某些情況下甚至可以扭轉乾坤。
冷戰期間，美國極右派利用國民的恐共情緒，組織了一場蔓延全國、誓要抽出共產黨員及其支持者的「獵巫行動」(witch-hunt)，當時最喪心病狂、不擇手段的是威斯康辛州共和黨參議員麥卡錫(Joseph R. McCarthy)。麥卡錫視異見(dissent)為不忠(disloyalty)，當持不同政見者為天敵，政圈中人、媒體工作者、知識分子甚至演藝界人士，人人自危。
這段麥卡錫橫行霸道的日子，是美國歷史上的黑暗歲月；而麥卡錫可以為所欲為，因為大多數人選擇了明哲保身，只敢怒而不敢言。律師行老闆偉爾奇(Joseph Welch)是少數的例外。一九五四年五月，他被傳召到聽證會作證，為被誣蔑為共產黨員的年輕下屬仗義執言，更當著電視台的攝影機直斥麥卡錫麻木不仁。「你就連一點羞恥之心也沒有嗎？」(Have you no sense of decency, sir?)，他怒吼。
政治無情，政治人物及其家人被政敵和媒體列為「可誘捕和獵殺的動物」(fair game)，當然憤憤不平，心懷怨恨。難怪因水門醜聞下台的美國總統尼克遜在最後一次記者會跟媒體和公眾道別，最發自肺腑的就是那句——「那個讓你們凌辱虐待的尼克遜再沒有了」(You don't have Nixon to kick around any more.)。■
